告别,一定要用力一点
告别,一定要用力一点
by 卫天成
有时候,你心知肚明,告别,就意味着最后一次相见。
几年前,大姑姑癌症病重,医生说,留给她的时间可能只剩下一个月,随时会有生命危险,她长期卧床,虚弱得无法说话。尽管如此,我和父母每天都去探望,临走,一眼又一眼地回望,她也用快要枯竭的目光,凝视着我们离去的身影。
那是一段漫长的告别,也是一段煎熬的记忆。大姑姑一点一点地死去,我们之间的诀别被残忍地划割,就像雷蒙德·钱德勒所写的,“每一声再见,就是死去一点”。
她生前养病的那间客房已经被彻底打扫过,干净整洁,但每次回到那里,还是能够依稀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,以及细若游丝的、大姑姑身上特有的气息。
曾经看过一个故事。有一天傍晚,蒋勋带着学生,蒙眼走进菜市场。学生嗅到空气里混杂着鱼腥味,便猜想他们到了鱼摊。但是,菜市场有严格的卫生管理标准,扯下蒙眼的布条,所见之处,都收拾得十分干净,没有一点鱼的蛛丝马迹,完全看不出这是鱼摊。那个刹那,蒋勋说他有一种心酸的感觉。“如果一条鱼也是一个肉体,如果它已经走掉,为什么它的气味还留下来?”
和前女友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我一直记得。那天,我们分手,我送她离开。一路无言到了地铁站,地铁轰隆轰隆地驶来,减速靠站,制动时的车轮摩擦着铁轨,声音尤为刺耳。最后抱了抱她,关门提示音响起,她钻进地铁。
不断有人涌来,从我的身后擦肩而过。我被挤到数步以外,眼睁睁地看着车门缓缓关上,她也已经湮没在拥挤的人群之中。地铁又轰隆轰隆地穿梭而过,我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,望着那道虚影发了许久许久的呆。
隧道里的风一阵又一阵,怀揣着告别的心情,回忆就随风而去。
后来,从失恋的沼泽里渐渐脱身。还是习惯去曾经一起去过的商场、餐厅和书店,那些一起走过的街道,一起等过车的车站,也怎么样都没有办法绕开。很多次,在越熟悉的地方,我就越恍惚,觉得一抬头就可能再次遇到她。
可是,城市偏偏那么小,小到我们得以不期而遇,城市又明明那么大,大到我们从来没有久别重逢。
虽说人来人往是生活的常态,告别和被告别本就是人生的一大主题。但是,一想到这样后知后觉的诀别,心里就不是滋味。《少年派》里说,“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,然而痛心的是,我还没来得及与你们好好告别。”
当时呢,算是好好告别了吗?这就是所谓遗憾吧。而我们期待重逢,也或许是想弥补昔日仓促的告别。
大学临近毕业的某次班会,辅导员建议我们认真地看一看身边的同学们,因为至此之后各奔东西,极有可能,两人之间就再也不会见面。回想那些年说过的“有机会再见”,到现在,如愿的似乎也真的只是寥寥。
想见面,势必要见面的,排除万难,总会见得到。不过,人与人之间的相见,也终究是每见一面,则少一面,这样的递减,任谁也抗拒不了,便需要告别这样一个仪式,来消解心情的愈发沉重。或者更加悲观如《后会无期》的台词:“告别一定要用力一点,因为任何多看一眼,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眼,多说一句,都可能是最后一句。”
临别千言万语,说完告别的话,说完祝福的话,总免不了最后还是要说一句“后会有期”、说一句“再见”。
相遇离别,总是在抵抗些什么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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