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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 宅叔扯资治通鉴 2020-05-09 20:11:56


汲黯：负能量大神不翻车指南
汲黯画像

汉武帝时期，满朝官员中，汲黯最不招人待见。

因为他浑身上下、时时刻刻散发着负能量，看啥都不对，见谁都要怼。

1/汉武帝罢黜百家、独尊儒术。

汲黯偏偏喜欢黄老、崇尚无为而治，还天天诋毁儒学、儒生（常毁儒）。负责尊儒工作的丞相公孙弘，更是被他骂成了猪头：伪君子、奸臣（详见《公孙弘：一位德艺双馨的马屁精》）。

2/汉武帝带领全国人民抛头颅、洒热血、耗巨资、打匈奴。

汲黯偏偏鼓吹和亲，反对穷兵黩武、劳民伤财（常言与胡和亲，无起兵）。大将军卫青战功卓著、百官爱戴，丞相公孙弘见了都要行跪拜礼。唯独汲黯不给面子，只和卫青握手，还满嘴歪理邪说：跟我握个手，大将军就掉价了？

反倒是卫青很谦虚，连声说：汲老师批评的对，汲老师批评的对（详见《卫青：领导亲戚的自我修养》）。

3/汉武帝强调以法治国、以法强国。

汲黯偏偏主张以德服人，反对严刑苛法酷吏。御史大夫张汤殚精竭虑，为大汉帝国的繁荣富强保驾护航。他却诅咒人家“断子绝孙”“祸国殃民”（详见《张汤：盛世酷吏》）。

更可气的是，他不是针对卫青、公孙弘、张汤，而是针对所有人，包括大boss汉武帝。

汲黯：负能量大神不翻车指南
汉武帝开会，讲话：我认为，全国上下要高举儒家大旗，怎样怎样怎样（此处省去两千字、100次热烈鼓掌）。

然后，与会代表发言、谈学习体会。

汲黯是这么发言的：您一肚子私欲，却装出一脸的仁义，还想当尧舜、开创盛世？呵呵。

（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，奈何欲效唐、虞之治乎！）

真是作死的节奏。

汉武帝先是沉默，然后暴怒，然后黑着脸，宣布散会、走人。回到办公室，汉武帝跟秘书说：汲黯真TMD二。

（上默然，怒，变色而罢朝，公卿皆为黯惧。上退，谓左右曰：甚矣汲黯之戆gàng也！）

汲黯永远是不作死、不开口。

河西之战后，匈奴浑邪王率4万人投降汉朝。这绝对是抗匈大业中的里程碑事件。汉武帝大喜，命令有关部门务必做好接待、安置工作。没想到，长安县令搞接待时出了差错。汉武帝大怒，要杀了他。

汲黯当场表示反对。他时任西长安特区市长（右内史），是长安县令的直接领导。

他对汉武帝说：长安县令没错，您杀了我，接待工作就OK了。我就不明白了，您为啥要劳民伤财去伺候匈奴鬼子（何至令天下骚动，罢敝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）？

汉武帝没搭理他。

汲黯：负能量大神不翻车指南
匈奴人到长安后，有500多汉人因为私自和匈奴人做生意被判死刑。

汲黯再次发飙，怒怼汉武帝：咱们抛头颅、洒热血、耗巨资、打匈奴。现在抓了一大群匈奴鬼子，您就算不把他们的钱和女人赏给烈士家属，也不能用严刑酷法来残害百姓呀。千万别做让亲者痛、仇者快的傻事。

（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，又以徵文杀无知者五百余人，是所谓“庇其叶而伤其枝”者也。臣窃为陛下不取也。）

汉武帝还是不搭理他，过了半天，说：很久没听汲黯扯淡了，今天他又瞎BB了（吾久不闻汲黯之言，今又复妄发矣）。

客观讲，汲黯这次确实有点扯。

换别人，早死一百次了。

汉武帝出了名的爱杀人，管你是宠臣、功臣还是重臣，全是韭菜，想割就割（群臣虽素所爱信者，或小有犯法，或欺罔，辄按诛之，无所宽假）。

他的13个丞相，10个都没好下场。他最喜欢的十大酷吏，8个都没好下场。

汲黯确实爱作死，他还公开怒怼过汉武帝乱杀大臣（黯言之甚怒）。

汲黯说：人才是有限的，您的杀戮是无限的。把有限的人才投入到您无限的杀戮中去，您准备一个人亲自建设大汉帝国呀？

（以有限之士恣无已之诛，臣恐天下贤才将尽，陛下谁与共为治乎！）

汉武帝笑着说：1. 只要会发掘，人才永远有。2. 啥叫人才？有用且为我所用的，才叫人才；否则，留着热烈鼓掌吗？

（上笑而谕之曰：何世无才，患人不能识之耳。苟能识之，何患无人！夫所谓才者，犹有用之器也，有才而不肯尽用，与无才同，不杀何施！）

汲黯不服：我说不过你，但你就是错啦，你得改。别欺负我傻。

（臣虽不能以言屈陛下，而心犹以为非；愿陛下自今改之，无以臣为愚而不知理也。）

汉武帝对在场官员说：汲黯如果拍你马屁，千万别当真。但他要说自己傻，绝对是真心话。

（上顾群臣曰：黯自言为便辟则不可，自言为愚，岂不信然乎！）

汲黯：负能量大神不翻车指南
赵孟頫楷书《汲黯传》（部分）

那么，问题来了：这么一位不讲政治、天天作死、到处批评的负能量之王，汉武帝为啥不杀？

第一，汲黯是汉武帝的老部下。汉武帝当太子（7~15岁）时，他是太子洗（xiǎn）马，类似于秘书，不负责洗马洗车。

这种从小培养的感情，非比寻常。在汉武帝心中，汲黯是自己人。同样的话，别人说可能就是欺君犯上，汲黯说就是忠君爱国。没办法。

第二，汲黯绝对忠诚，一心为公、不谋私利。

他经常怼汉武帝，有同事劝他收敛点。他说：皇上花钱养我们，是让我们跪舔、挖坑的吗？如果只考虑个人得失，国家利益怎么办？

（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，宁令从谀承意，陷主于不义乎！且已在其位。纵爱身，奈辱朝廷何！）

当年，魏其侯窦婴和丞相田蚡（fén）公开互撕。汉武帝征求群臣的意见。满朝文武害怕得罪田蚡和他背后的王太后，都装聋作哑和稀泥。汉武帝气得想杀人（吾并斩若属矣）。

只有汲黯，公开表态：窦婴说得对（唯汲黯是魏其）。

他这种“吾爱吾主、更爱真理”的风格，和人品有关，也和家庭有关系。

汲黯是官七代。从战国开始，他的祖先就是部级高官（祖籍濮阳，属于卫国）。历经战国、秦、汉三代，他家辈辈都有部级官员（至黯七世，世为卿大夫）。

这样的家庭，当然可以让他不像出身底层的公孙弘、张汤、主父偃那样现实、功利。他狂怼公孙弘和张汤，除了政见不同、个性不同，也有一种贵族对暴发户的鄙视。

有人曾对汉武帝这样评价汲黯：他这人，平常当官也没什么过人之处。但如果让他辅佐少主，绝对忠心耿耿、至死不渝。

汉武帝很赞同，说：这大概就是社稷之臣吧（古有社稷之臣，至如黯，近之矣）。

这句评价基本上就等于免死金牌了。

所以，汉武帝对汲黯很敬重。他可以坐在马桶上和卫青谈话（上踞厕而视之），可以衣冠不整地听公孙弘汇报工作（上或时不冠），但从来都是衣着得体地接见汲黯（上不冠不见也）。

第三，汉武帝的容人之量。

历朝历代，忠臣很多，像汲黯这样敢怼皇帝的也不少，但汉武帝这样的皇帝不多。

汲黯没有因言获罪，不仅仅因为他的资历、忠诚和公心，更因为汉武帝的宽容。

汉武帝也很讨厌汲黯不留情面、不分场合、不讲政治的乱怼，但也只是把他调到外地做官，自己图个耳根清静（以数切谏，不得久留内）。

汲黯去世后，汉武帝还把他的儿子、弟弟都提拔成了正部（汲家八代正部了）。

一代负能量之王，不仅自己安全着陆，家人还跟着沾光，确实不容易。